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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

39℃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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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艺洋再见到刘些宁,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那天回家以后休息了一下午加晚上,积攒的疲劳才缓解了一些。第二天早晨她仍旧买了糯米鸡慢悠悠地走到病房前面,打开门却是空无一人叠得整齐的床铺。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刘些宁在医院来去自由也不着痕迹,于是徐艺洋的记忆就停留在了最后一次刘些宁睡得沉沉的脸。

第一天的夜里徐艺洋就发现了对方过于糟糕的睡眠,于是在她不知道第几次看见好看的眉头皱起的时候,哼起了以前曾听过的曲子。

 

幸好离别之前她能做个好梦。

后来的徐艺洋不止一次这样想。

 

 

如果这个人现在没有从墙壁滑落留下刺眼腥红血迹的话,徐艺洋想她会和她总是比常人稍高的体温一起被豢养在自己有些空荡的记忆里。

 

 

刘些宁觉得后背的伤口不停往外喷涌出血腥味道,她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温度,疼痛也已经占据了全部神经密密麻麻。

 

 

幸好。

幸好她晕过去之前看见了扔掉手中的东西往自己狂奔过来的徐艺洋。

幸好她还有力气扯出来一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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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叶子已经落去了一大半,昨天刚落了一场大雪,徐艺洋站在长廊上从窗户望向外面很远的地方。人流来回涌动,街道灯火长明。

她已经很疲惫了,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去做这场手术,还要透支力气去忍住眼眶往外涌的热意。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徐艺洋垂着头,王艺瑾就拍了下她的肩膀然后把从里面推出来的人送去了病房。站了许久,她拍拍自己的脸,看见在外面等着的两个女孩子身上也到处是零碎的伤口,她眼神闪烁一下走过去小声地说,“我帮你们处理一下吧。”

 

 

 

刘些宁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早早地落了下去。

 

真的是连眼皮都在痛。

 

够着脖子半天就是使不上劲,她把脑袋转过去看见王艺瑾坐在门口闭着眼睛,然后她听见了自己心里长长的叹气声。

可能是翻身的动静太大,本来满脸倦意的人睁开了眼,哑着嗓子走过来,“我扶你坐起来一点吧。”

 

刘些宁喉咙痒痒的,“又麻烦你了。”

听见这话的王艺瑾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这条老命迟早断送在你手上”,她给刘些宁倒了杯温水,“你再倒霉点内脏就都刺穿了,我们三个医生在手术室里泡了快四个小时!才把你从阎王那里拉回来,艺洋最后人都在抖。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午夜惊魂???命都不要了有啥用?!”

说到最后王艺瑾嗓子痛得不行,她也很久没有这样通宵过了。

 

 

和刘些宁认识的时间已经数不清年头,王艺瑾看着这个骄傲的女孩子眼睛里的光越来越淡,寂寞和无助的气味又快要层层把她包裹起来。

 

有一次检查的时候她听见刘些宁喃喃自语,字眼里满是溢出来的怀疑和失落。王艺瑾想她或许需要脱离这个粘腻的环境了,可是曾经出没的地方满是狰狞的眼睛,哪里那么容易,何况伸出援手的自己本就是个一只脚踏进漩涡中心的人。

所以在上一次她又在医院看见刘些宁的时候,她思索了一会儿选择了让徐艺洋负责,并且把刘些宁的资料记录迅速进行了转移。

本来只是想作为一个过渡后续安插人进来接手,可昨天徐艺洋瞪红了眼睛冲到刘些宁面前时,她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不定,还有点意外的收获。

 

熬了大夜的王艺瑾觉得自己脑仁疼,她摆摆手准备离开的时候看见刘些宁想要问什么的神色,又只是听到了句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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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些宁和nene联系了下确保她和希林都安全无误后就把自己陷进了枕头里。

还缝着线的伤口扯得她一阵一阵疼,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娃娃满是痕迹。

 

在目标周围潜伏了一整个月,每个被迫与人同床共枕的夜晚她都是想尽各种办法迷晕对方然后睁着眼坐到天明。

 

一闪一闪的徐艺洋。

 

刘些宁看着月亮总会想起这个人的名字,再想起那些个为数不多能安心入睡的夜晚。

 

 

带着满身烟草和浓烈香薰味道的男人突然靠近的时候,刘些宁觉得胃酸一阵翻涌,她本能地想要躲开,却被这个原本木讷懦弱的怪物死死按在了床上。希林她们已经埋伏了很久,她不能轻举妄动换一个功亏一篑的结局,所以她别过头嘴唇咬出血,挣扎出一只手去握住藏在内衣里面的锋利碎片。

 

她突然想起了徐艺洋眨得很慢的眼睛,满是氤氲热气的泪水就从眼角落了下来。

 

 

外面nene的枪声响起,刘些宁原本漆黑一片的眸子终于能泛起猩红的杀意。只用了一秒她就划破了对方的喉咙然后看着那人被恐惧笼罩的嘴脸,丝毫不掩盖自己的厌恶。她皱着眉看着自己被撕烂得所剩无几的衣服和暴露出来的皮肤,从椅子上拿起衬衣和外套往外走。

 

钻心的疼痛袭来之前刘些宁先是停顿了一两秒,低下头看见大片的暗红色从后背往前浸透。于是她把已经奄奄一息的人踹开按在地上,再用力把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尖锐刺进了对方身体。

 

被nene接住身体的时候她已经不能控制重心。偏偏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涌来没完没了,幸好希林扛了够多的弹药,虽然几个人都满身是伤狼狈不堪也算是踏着废墟逃了出来。

 

 

她又要见到徐艺洋了她想。

她每次都是在以为自己要蒸发成雾气的时候见到徐艺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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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已经来来回回了好几趟,刘些宁的眼睛也往门口瞟了不知道多少次,却始终看不到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应该很头痛吧。

自己的第一个尽心尽力的病人却偏偏是个动不动就半个身子踏进鬼门关的主。

刘些宁记得每次自己好转一点时徐艺洋眼里流转的欣喜,也想象得到天泛白时徐艺洋满身掩不住的疲惫。

可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于是把脸又往被子里埋了埋,在听到护士拿来晚饭时,也只是索然无味地答了一句没有胃口。

 

 

徐艺洋走到门口就正好听见了里面的人瓮声瓮气的一句话。

她对护士点点头示意可以出去了,然后轻声走到桌子前拿起碗从保温盒里盛了半碗粥,看着那人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她叹了一口气把身子靠过去。

 

 

被子被掀开的时候,刘些宁先闻到了徐艺洋身上的青草味道,她才慌乱又惊喜地睁开眼,看见小医生瘪着嘴无奈地看着自己,一只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碗。

刘些宁想自己当时脑子一定是断掉了,不然怎么会第一句话是脱口而出的,“我吃!”

 

徐艺洋扶自己起来时刘些宁抬眼看见了她乌青色的眼眶和虚浮得快失去焦点的眼睛。

是真的很累了吧。

她突然就被浇灭了原本满满的热情,只是红着眼一口一口吞下对方递到嘴边的粥。

边吃边吸鼻子。

 

 

“哎呀你哭什么嘛!”

突然开大了点的音量,刘些宁懵懵地看坐着的人把碗砸到桌子上,然后低下头伸手不知道在接什么。

“我本来就容易哭…你这样…我怎么办我又要哭了…”声音因为哽咽音调都变高了,听着嘤嘤嘤的。

 

刘些宁看了半天才发现那人悬在空中的双手是为了接掉下来的眼泪,她突然觉得好可爱,噗呲笑了一下,对面的人就鼓着眼睛看她。

 

如果不是胳膊真的抬不起来,她一定要使劲儿rua小医生的脸。

刘些宁想。

 

 

乖乖吃完东西,徐艺洋站起来收拾餐具,连着高强度工作了两天她现在脑子都像浆糊一样。

刘些宁看着对方实在提不起力气的脸色,把那句“你要留下来吗”往肚子里吞了又吞,她看着徐艺洋帮她把被子盖好以后走了出去,走廊上小护士的声音扎得她有些心烦。

 

“徐医生孙老师来接你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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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艺洋最近觉得很别扭。


病床上的人还是一如既往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只有自己走过去拍一拍才会把头伸出来吃饭,鼓着腮帮子也不怎么说话。刚做完手术的那几天因为行动不便还能趁着没扶她躺下的时候多问几句,虽然也是哼哼唧唧的。现在吃完饭立马缩了回去,只留几撮头发丝在外面,然后闷闷地传来一声谢谢。

 

 

徐艺洋拿着阅读器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她确实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每个夜晚自己过来时刘些宁意味不明却不掩盖期待的目光,可每句话都还是像打进了空气里没了动静。没有被责备过也无从解释,她也猜得到问起的话多半也就得到个“没事”的答案。

 

一团子线头就缠在她心里,越绕越乱。

 

 

刘些宁从被子里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看徐艺洋就站在那里皱着眉毛。这个人在思考一些不怎么愉快的事情时,脸上总会挂着略显嫌弃的神色。

然后一个护士匆匆忙忙地跑来,跟徐艺洋说了些什么,两人就一起赶忙离开了。

 

刘些宁觉得如果自己是团火,那现在一定暗得连个火星子都没有了。

 

是在赌什么气呢?

自己也不知道。

 

明明占据着小医生每日焦头烂额的工作里寥寥无几的休息时间,却还是被一个只不过听到次数有点多的名字哽在喉咙里。无端生起的猜测被强行按压下去反而在隐秘的角落里放肆发酵,刘些宁回想起了准备出院的那一天,她在徐艺洋的诊室门口来回踱步想不吝啬感激和热切的认真告别,却被一通电话打乱了阵脚,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在那人回头之前就身体比脑袋先动大步走开了。最终犹犹豫豫的那句“下次再见”也蒸发成了泡影。

 

 

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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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可理喻的是,一大清早徐艺洋就搂着一个女孩子的腰在走廊里说话,对方的大半个重心连带着一半肩膀都压在了徐艺洋怀里,头发都要搅在一起了吧。

 

刘些宁突然很愤慨自己不能行动自如,不然她一定会一秒不耽搁地把刚刚被护士打开的病房门关上,还要使劲儿关上。

 

 

不知道是徐艺洋之前的照顾太过尽职尽责,还是自己刚好这一年就顺风顺水,别说缺胳膊少腿了,这一年她几乎连感冒都没有过。

每天吃吃喝喝健健康康活蹦乱跳。

有次和王艺瑾一起出来吃饭,锅里的毛肚都涮烂了,她也硬是没拗过自己开口问徐艺洋。

 

 

想到这里,刘些宁又撅起嘴往外面看。

 

是个连背影都看上去很纤细的女孩子。

浅米色的粗针毛衣外套有些松松垮垮的落在身上,转头时若有若无的从头发后面露出格子衬衣的领子。披散着的浅棕色头发和已经足够优越的侧脸就沐浴在清晨慵懒的太阳里。轮廓好似都被温柔地包裹起来,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

 

 

刘些宁觉得自己是好看的,她美得张扬,虽然也有扎着双马尾摇摇晃晃的乐趣,但浓墨重彩的精致通常才是帽子底下遮住的她。

可是不管哪种选择,好像都不似徐艺洋一般和煦。

 

 

她虚虚实实地看见了这一年的距离,在心底计算着小医生遇见又送走了多少个病人。

徐艺洋总是细致入微又严谨真诚,哪怕是许多个不知为何沉默的夜晚,也会在一旁对着自己轻道晚安。

 

所以她才能和同样拥有着柔软气味的人相遇么。

 

 

刘些宁看着外面两个人的背影,偶尔讲话别过头的时候相视一笑和碰撞的肩膀,她想起了自己无数个散发焦灼气味的夜晚,想起了自己颤颤巍巍好似立于钢丝上的脚尖,想起了抬头看见的那轮雾蒙蒙的月亮。

 

 

 

包裹住自己的气泡开始消散,她从海面下沉坠入更冰冷模糊的风景,海藻缠绕住脚踝。

 

 

 

可这次徐艺洋没有叫她的名字。

亦如自己未开口说过“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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